中国国家画院“吴冠中艺术讨论会”纪要

未知   发布时间:2010-08-08 来源:中国国家画院

  张晓凌(主持人):吴冠中先生仙逝,在美术界乃至文化界都是一件标志性的事件。随着季羡林、任继愈、张仃、吴冠中等一批大师相继离去,历史告诉我们,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和吴先生有两次比较深的交往,一次是他的“长江·1974”长卷重新发现以后,想要策划一个展览。作为策展人之一,我主张在世纪坛的大厅里只展这一张画,以示隆重。结果展览的效果非常好;另外一次是1993年我策划中国油画双年展的时候,吴先生非常支持,亲自把画送过来。吴先生的为人品格和艺术追求是我非常仰慕的。今天国家画院在这里举行一个简单的追思会,大家可以围绕吴冠中先生的人生和艺术,他的追求和变革精神,以及他所开拓的中国画新传统等内容展开广泛的讨论。

  杨晓阳:吴冠中先生是一代大师,他应该是中国近100年来最有成就,最有影响,最有探索精神,最能够不断地超越和否定自己,并始终站在中国美术发展最前沿的一位战士。前段时间,我跟江舟副院长通过袁运甫先生从中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去拜见了吴先生,据说这是吴先生与美术界的最后一次对话。由于袁运甫先生提前把国家画院的情况,还有我们的一些设想以及我们对他批评美术界的一些意见的理解进行了沟通,所以我们很成功地拜访了吴冠中先生。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吴冠中先生的观点是对的,这种认识包括两方面,一是他对艺术本质的认识,第二个就是他所认为的,由于艺术和社会关系处理得不好,出现的文联、美协、画院体制中间的一些弊端。文革以后他从讲究“形式美”,要拆掉中国画的围墙,到“笔墨等于零”,虽然在我们的交谈中他没有具体的重复这几句话,但是却重复了自己一贯的观点。他还送给了我一本书——《拆墙记》,是他自己的谈话录。他书中的观点是所有的画种完全遵照自己的感受,以及自己对艺术、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去画,不要分画种。在这一点上与国家画院的发展思路略有不同,我们还是坚持国画、油画、版画、雕塑、书法、篆刻、史论和公共艺术,实际上是按照材料把它分成传统的几个画种,我们所谓的打破是把中国画研究院过去局限在国画的这个界限打破,把其他画种容纳进来,互相有一个支撑。总之,在这次最后的谈话中,我感受到一位老艺术家的真诚、人格魅力和支撑他的精神状态。

  吴冠中先生的研讨会,应该主要有三个方面内容,一个是吴冠中的艺术;一个是吴冠中的精神;第三个是吴冠中留给我们的启示。吴冠中是一百年来最有影响,最有探索精神和最有成就的艺术家。在我们心目中,他可能是这辈人里面的最后一位,下面就隔代了。下一代的社会能不能产生大师?产生的大师是什么类型?这个还有待时间去考验。

  吴冠中先生始终追逐艺术的本质,现在想来这是非常难得的。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国家画院应该在这个方面能够有所思考,有所建树,贯穿在我们所有的方方面面的工作中间,像吴先生一样,真正对艺术的本质有所思考,对艺术的本体有所建设,把其它虚的东西尽可能地压缩。国家画院最中心的工作是创作和研究,而创作、研究应该尽可能地抛开其它因素,在“美术是什么”这个问题上多下功夫。这样的话,无论我们能力怎么样,我们朝这个方向来引导,形成这种导向,在大繁荣、大发展中对美术本身的研究,对艺术规律的研究,就会事半功倍。否则,虽然泛泛地搞了一些活动,也形成了一定的影响,最后历史地看,我们可能留不下什么,那将是最遗憾的事情。

  卢禹舜:今年比较特殊,几位世纪老人、艺术大师都相继离开了我们,感到非常惋惜。吴先生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不仅是艺术作品,实际上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他的很多精彩语言我们都耳熟能详,比如关于“形式美”的问题,关于“笔墨等于零”的问题,再有就是“拆墙”。吴冠中先生说“笔墨等于零”,实际上是从更高一个层次去理解传统,只有从更高一个层次去理解了传统的滞后,他才能有这样的认识。吴冠中先生也应该是一位特别热爱生活的艺术家。虽然他强调形式决定内容,但在强调形式美的过程中,实际上他更多的是重视内容,在他的作品中,对生活的这种热爱还是非常深刻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吴冠中先生是一个富于创造,勇于创新的艺术家。作为这样高龄的老人,无论他的理论思考,还是他的艺术实践,都非常深刻体现出他是一位勇于创新的艺术家。

  解永全:吴先生的去世对中国美术事业是一个损失,对国家画院也是个损失。我曾经临摹过他的画,他有很多墨色的线条和色块都非常漂亮,画完以后大致看来是比较像的,但是从绘画的过程当中,通过画面那些非常随意的墨点,我能感到他的内心是轻松、年轻和浪漫的。所以,吴冠中先生曾经说“笔墨等于零”,这就是他要表现的东西,这种情景下他作品中的笔墨就是无足轻重的。作为国家画院,我认为今后的任务是艰巨的。因为我们有的时候要站在艺术家的角度去理解他的创作,去总结他的理论。所以,对吴先生艺术的研究,要更多地关注创作本身,关注艺术家的思想,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其想要表达的东西。

  张江舟:吴冠中先生的贡献无需多说,肯定是巨大的,但是他同时也是遭到非议和引起争议最多的。他的突然去世,让我感觉好像生前所有的恩恩怨怨顷刻之间统统化解了。这既令我感到欣慰,也感到悲哀,欣慰的是中国美术界乃至中国社会终于扔掉了很多包袱,不计前嫌地认可吴冠中先生的价值。悲哀是因为这种价值的认定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人死了以后才能给予?吴先生去世之后,有两个词汇经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就是 “纯粹的人”一个是“殉道者”。吴先生的意义或学术价值更多地体现他有非常鲜明的艺术主张。比如改革开放初期提出“形式美”,后来在九十年代初期提出“风筝不断线”,一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提出“笔墨等于零”。这三个阶段横跨了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不同时期,每个重要的时期,他都有非常著名的,也是非常鲜明的个人观点。就像“笔墨等于零”,就是他对当时美术创作麻木状况的一剂猛药。虽然有一群人来群起而攻之,对他的观点提出各种批判,引起各种争议,但是他的争议本身对中国当代美术的发展,对中国画的进步具有重要作用,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我认为他是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意识的画家,他不是把画画作为茶余饭后闲逸性的东西,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很典型的就是我与杨院长最后一次去拜访他,开始的时候我有一些顾虑,因为吴冠中先生说过取消画院、取消美协等很多非议画院的话,后来我发现,吴先生和我们一起的交流非常愉快,没有障碍,因为他在杨院长的谈话中感觉到国家画院的希望,而且他口头表述了对国家画院的大力支持。我感觉到这位老先生对国家体制内美术机构的发展满怀深情,希望吴冠中去世以后,能有更多的人担当起他生前所承担的文化责任。第三点是他的市场表现。我认为他是个市场英雄,因为他一改中国艺术品在世界拍卖市场上长期处于低价位徘徊的尴尬局面,提升了中国美术界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以及中国美术在世界范围内的角色和地位,这一点也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

  赵卫:我讲几件吴先生跟画院有关的事情,以此说明他的执着。一次是88年的10月份,他在国际水墨画展开幕的前几天来了,要评十件获奖作品,他也是评委。当时有些评委的作品也入选了,吴冠中先生察觉到这一点后很直接的提出了异议,在大多数人都同意的情况下,吴先生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虽然最后有评委入选了,而且他自己也获了奖,但他坚决要把自己的画拿掉,他的这种执着和坚持让我印象深刻。

  还有一次是在1988年8月下旬的一次评选。当时吴冠中先生作为评委参加了,张仃先生也在。当看到陈平的画时,吴冠中先生非常果断的拿了出去,因为当时陈平的作品虽然形式感已经很强了,但还是更靠近传统。张仃先生说“这件作品不入选,其他哪个还能入选?”,吴冠中先生就很不好意思地把这张画又拿了回来。所以两位先生在笔墨的问题上发生分歧是必然的。但是反过来讲,我觉得吴冠中先生是最向中国笔墨靠拢的油画家,不管他的用笔是不是中国的传统笔墨,但他是最有中国传统笔墨意味的,这也是他最大的成功之处。

  申少君: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与吴先生接触过很多次,交往也有一定的深度。他给我的总体感觉,比如他画出的笔墨,或者是西画颜色,是非常接近中国传统绘画的。比如说他提出“笔墨等于零”,是在特定的时间、空间之下,是有一定道理的。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是有态度、有立场、有观点、有原则的,他可以称为一代宗师。虽然他看到这个社会上的很多弊端,但是却对生活充满信心,虽然他说很多过激的话,但是在他的画上,绝对看不到灰暗的一面,他的色彩是很明确的,色彩浓度以及纯度,都是非常单一的,而且他对艺术的执着以及无限的奉献是一般人做不到。

  曾来德:我跟吴先生一共有三次交往,第一次是请他看我的书法,也谈了很多;第二次是请吴先生去看贾樟柯的电影;第三次是他去看我的展览。首先我觉得吴先生是一位极具智慧的人,而且是大智慧,不是一般的才气;其次,他经常唱反调,其实对他来讲并不是反调,只是我们跟不上他的思维,比他落后了;另外一点就是吴先生的油画也好,水墨也罢,充分体现了中国艺术的大写意精神。吴先生所做的事情和关注的问题,都是超前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对于一般人来讲,就是一个制造审美伤害的人,所谓的审美伤害,就是他提出的问题,他思考的问题,是别人还没有去做,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的事情,所以提出来以后很多人就无法理解。在这方面,吴先生无疑是二十世纪最典型的艺术大师。他代表了一个世纪、代表了一代人,也代表了一个角度和一个领域,我们今天回首他走过的近百年的人生道路,以及与他相关的艺术和学术问题,感觉是多么的辉煌和灿烂。

  邢少臣:吴先生是一位非常执著的艺术家,是一个探索者。谈到“笔墨等于零”这个问题,我感觉这与施陶先生所讲的“无法乃致法”可能有一曲同工之妙。我以前对此确实认识不深,通过多年的磨练、修养以及反复的揣摩,有了一些感受。就像刚才曾来德说的,是我们落后了,我们的境界没有达到那个高度,现在吴冠中先生已经仙逝了,我相信他的艺术会永存。

  王永亮:我对他很崇拜,崇拜的原因之一是他的艺术成就很高,他的油画民族化和国画的现代化都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他有很深的学养和文化素养,前不久我在报纸上看到民国时期他写的一篇世界美术史,用文言文形式,水平非常高,令我很钦佩。从他大量的文学作品中能够看出,他读过很多书,这对我的教育和启发都很大,这也是他能成为一代伟大艺术家的重要原因。

  纪连彬:吴冠中先生对我影响非常大, 80年代在鲁迅美术学院做学生的时候,他的“风筝不断线”、“关于形式美”等几篇文章大家就讨论过,因为在那个特定的时期,年轻人对形式美感是非常关注的。作为青年学生,也很想在自己的作品里出点新东西,所以吴先生的“形式美”还是特别能够在青年学生心中引起共鸣。吴先生是一位融汇中西的大家,在国画领域,他借鉴了西方现代主义、形式构成等因素进行探索;在油画领域,他又借用中国画的技巧和语言,而且在油画语言和水墨语言的兼容中能够统一,这也是很多人难以做到的。

  再有一点,吴先生的这种探索是充满了对生命本体的追问,是一种艺术审美观的建立,尽管他有些言论大家可能不理解,或者我们不能达到观点的一致,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个体表现,吴冠中也是最好的,因为他始终如一。虽然吴冠中先生作为一位艺术大师已经逝去了,但是他给中国美术提出的问题和促发的思考,会重新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邓嘉德:我是非常崇敬吴冠中先生的,我个人对他的感受主要是三点。第一点,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中,作为一位艺术家,他会把国家的、民族的生存发展放在第一位,我想吴冠中先生所有的艺术成就,包括他所有的言论,他都是基于一个文化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责任感而做出的;第二点,就是他在艺术上不断探索的精神。他对艺术的执著与坚持,对我们也有很多启示;第三点,是艺术家除了责任以外,还必须诚实。吴先生对人对事,都凭着一个艺术家的良知,也许他说的很片面,但是表达的都是真实思想。

  孔紫:我对吴先生是非常敬佩的,包括他的很多观点,伴随着我学画的整个过程。我看过很多吴先生的书,包括他的文集,还有散文。吴先生给我感觉最深的一点,就是他的朴素和纯净,不论他的作品卖了多少钱,但是他仍然在街上的剃头摊理发,他的生活和他的为人都非常素朴。另外,他的画是非常纯净的,包括他日常的活动和言论,都给人以清新的印象。吴先生是非常有文化担当的人,他认为在艺术上应该怎么走才能对我们的艺术发展有利,他就怎么做。作为一个画家来说,这些都特别值得我敬仰和学习。

  于文江:80年代的时候接触油画,看的基本都是吴先生的油画小册子,当时就觉得有很多中国画的元素在里面。后来也看了很多吴先生的文章,包括他写的书、散文等等,还有他的艺术主张。为什么说吴先生是一位大画家?就因为他很真诚,他的思考和体会从他的语言中直接表达出来。吴冠中先生的中国画,包括他的水墨画是很主张文人修养,很注重传统。尽管他也是用点、线、面以及色彩等元素构成,但是他纯粹的中国文人的修养,在画面中体现的非常充分。所以,吴先生作为值得我们尊重、敬仰的大师级人物,对我们后人是有很大的启发。

  张桐瑀:多年来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油画,也关注他的油画。油画从国外引进之后,一直在提倡民族化,但所谓民族化,如果不在画法上真正地转化,那就是空谈。吴冠中先生在油画的画法上就具有一种真正的民族胸怀。进入21世纪之后,从一系列油画家的作品能够看出,他们是在用中国人的观念和手法创作,这是吴冠中先生的一个重要开创。有关吴先生的种种纷争,可能我们现在还解决不了,但相信学术界会给予吴先生一个公正的评价。

  张晓凌:今天,大家都从不同的角度谈了自己对吴先生的认识,还是很有深度的。吴先生的一生是很辉煌的,虽然他经历坎坷,也有很多的争议,但无论如何,吴先生在中国美术史上都是绕不过去的人物,也是绕不开的话题。近现代以来,真正能够彪炳于时代,或者在一个时代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艺术大家,都有一个或几个非常鲜明的观点,这些鲜明的观点就是他一生的思想精粹,吴先生正是这样的人物。就20世纪中国美术而言,创新观点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中国当代美术如果真的想在全球化格局中有所作为,就必须从精神观念上有重大突破,在这个突破的过程中,即便话说得尖锐一点、难听一点,或者标新立异一点,甚至奇谈怪论一点,都是可以理解的。

  吴先生最让我敬佩的地方,不仅仅是他的绘画,更是他不断探索的精神,这一点比他的绘画更有意义。他在每一个历史关头,都会有自己重要的观点,说明吴先生对这个时代极其敏感,这一点对在座的各位也有启示。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对中国当代美术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创新”二字,如果我们不能创造一套属于自己的美术风格和语言,那么,这一代人留给历史的就只能是空白。吴冠中先生的去世,标志着大师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这个新时代里面,国家画院的艺术家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在座的艺术家中间能不能出几个像吴冠中、张仃这样的大师?我觉得是可以期待的。随着国家文化战略的调整,以及对文化的逐渐重视,在座的艺术家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假以时日,在国家画院这个平台上,在国家文化的平台上,一定会产生新一代的大师,这也许是我们国家画院对吴冠中先生怀念的最好方式。

特别声明:本站的所有信息仅供参考。
推荐图文